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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舅舅上山

妈妈和舅舅从小相依为命,情同手足,直到今年妈妈去世舅舅还是念念不忘。我从小就喜欢回舅舅,原因之一当然是舅舅对他的外甥好,而我也把他当成最亲的人看;之二是舅舅家住在山里,屋前屋后宽广的山场有百来亩,那里季季都有野果任我采摘,从春节开始,那枇杷树上毛茸茸如指头大的青果就已经吸引着我,直到谷雨前后那满树的大红枇杷看着令人垂涎欲滴,全都任我摘任我馋;夏季的杨梅,秋天的板栗籽,入冬那大片大片的竹林下埋藏着火锅中的清甜宝物——冬笋??????怎么不让我喜欢去舅舅那里呢!

舅舅没有儿子,三个女儿已经远嫁,所以老大的他更希望我经常不远数十里去一转,如今年春节,背驼了的舅舅对我说:

“外甥啊,你表姐她们嫁得远,这山里好多吃的用的你不多带些回去,我怎么消得完啊?”舅舅很开朗地对我说着,他装上很多山货要我带回家。

元宵过后,时值闲空,我接到舅舅的电话,他说屋后岭场有人挖矿了,是相邻的外乡人来挖的,挖出不少的矿来。舅舅电话里声音有点无可奈何,又有点无所谓,“外甥呀,随他们挖罢,我老了,我有吃有穿,你表姐她们怕也不想老远的回来惹事,那些挖矿的家伙横蛮至极,说是县里批准他们开矿的,谁阻拦谁负责。算了,外甥??????”舅舅的话像一串珍珠,我一字一句地听着,有一个问题我必须问清楚舅舅,“舅啊,你还拿得出承包证吗?”舅舅回答,“当然有啊,九二年集体岭场包干到户,上至x路边,下到y河为界,东临J木头桥,西面就是你小时候我常常带你去挖冬笋的‘毛竹窝’底了。算了,算了!”舅舅说着说着就挂了电话。

“横蛮至极”;“县里批准”;“上下东西界,承包证”??????“老了”;“算了”??????我总结了舅舅在电话里说到的如一个个螺旋似的疑问。

我把堆在家中屋角的一大堆冬笋铺上泥沙,用尼龙纸密封住,又把木桶里那包木耳和香菇细细封牢,为着给它们保鲜,然后,决意前往舅舅家,我买了两斤上等的糖果带上。舅舅说过,“这些甜甜的东西比冬笋啊,木耳啊,香菇啊,爽十倍,太好吃了!”

舅舅虽驼着背,可脚劲却胜过我,他手拄一根三尺长的圆木棍带领我上了山。

“咦,我说算了,你要替我争这口气。”舅舅说着,前面那片蜜蜜的衫树林里“噼噼,啪啪”地飞出一群白鸟,“嘻!好漂亮!”

“走吧舅舅,前面那些——可能是了”。我看见树林的尽头有一大片挖得坑坑洼洼的地方。

“对,就是这个地方。”舅舅说着举起三尺木棍向那边指去。

在一大片被开垦过的岭窝窝处有一架挖挖机伸展着长长的铁爪向石山抓去,旁边堆放着一大堆亮灿灿的矿石,几个人站在一架小轿车旁边手舞足蹈,像是眼前的一切都被他们牢牢控制住了,因此他们都兴高采烈地像在表演。他们走过来了,是看见我和舅舅了。我站在一块面上光平的大石头上,我这双没有花纹的,不擦鞋油的皮鞋更显得黯淡无光土里土气,所以当他们中的一个西装革履的高个子最先近于我时,就肆无忌惮地直朝我审视,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他面无表情,像是有人侵犯了他们的领土,“这里有什么看法,走开!”他挥着手。

舅舅捂着圆木棍,似笑非笑,应该是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想起舅舅前两天在电话里对我说的话——

“横蛮”,“县里批准”,“承包证”。我问:

“这是你们的地盘吗?”我的目光冷对高个子。

“你是谁?”高个子斜眼审视一下我的脚、我的皮鞋,问我。

几个人都相继走到前面来了,都穿得挺气派,梳着油亮的头。

一个大胖子走近舅舅,他认得舅舅,

“大叔,告诉你,我们是经县里批准来开垦这个矿场的,你的承包证有什么用呢?”他的语气平和一些,但实质却更尖锐。我必须说话了,我估计他们不会打我,起码舅舅是本地人。

“这里是我舅舅的地盘,他有承包证,东西南北都有界线说明。我们要求你们停止开采矿石!停止!!”我说得很有劲,几乎像一个战场上的指挥官。

“别理他,土人,我们走!”胖子一挥手,几个人离开我和舅舅。

回到舅舅家,舅舅说:“外甥,你看到他们那德性了吧,蛮,横,不讲理,算了吧!斗不过他们的。”

“这是法制时代,一定要告输他们。”我胸有成竹地对舅舅说。

第二天,一架别致的小轿车停在舅舅所属的村委会门口,县里专管矿场开发的副县长拿出几张公文给我看,“行政裁决,矿场属于开采方。Xxx县政府,盖印。”

我走近副县长一步,这时我发觉我的皮鞋带松了,便弯下腰去系好它,我的皮鞋比昨天更无亮色了,粘着泥巴。我说:“矿场是在我舅舅的岭区内,我舅舅又有县政府颁发的承包证,我问你,这承包证起不起作用?”这时我发觉我已经用“泰山压顶不弯腰”之势说话了。“起不起作用?”我重复了一句。

“不起作用!”副县长坚定地说。

“这架小轿车是谁的?”突然间,我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副县长没有回过神来,应着,“我的!”

“你放屁!是我花钱买的!”我气氛了,接着说:“你的家也不是你的,明天我喊几个人去坐着,那是我花钱买得的!这世道已经没有人用法律办事了!反了!”我瞪大一双眼睛望着副县长。他视乎还那么威风地站在那里,一股风吹动着他梳向后脑的亮头发。

我拉着一直脸不变色心不跳的舅舅走了,对副县长留下一句话,“中级法院见!”说完我们朝着前面这条直直的路走去??????

我在舅舅家住了一个星期。这时候是农历三月,山上有不同于外面的气候,风凉舒舒的;太阳从外面走上山,隔着树林,谢来光彩的影子,好舒服啊!

“舅舅,几天都没有人在开矿了,是不是他们服了?”

“可能是。”舅舅下意识地说,“大概鬼是怕人的!”

几个月之后的一天,舅舅打电话来,说将那岭场的管理权转移给我,他说那矿场老板和他写好协议了,每年租金两万元,“我够吃了,表姐还寄钱回呢。”他在电话中说,我当然不接受,我说:“舅舅,鬼真的怕人啊?”他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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